恩怨师兄弟的迥异人生：一人当董事长，两人逃亡未再见家人

26 年前在安徽马鞍山市和县南北少林武校，发生一起投毒案，造成 130 多名师生中毒，7 名学生身亡，此后两名嫌犯一直在逃。今年 5 月，两人先后落网。近日，案件即将公开审理，引起了广泛关注。

公诉书显示，这起案件系两个不同武校负责人的矛盾引发：犯罪嫌疑人朱某林因与和县南北少林武校的校长彭某伟存在矛盾，指使在该校教练、同门师兄弟付某阶在学生食堂的酸豆角中投放老鼠药，最终悲剧发生。

10 月 30 日，朱某林的二哥朱自祥（化名）告诉潇湘晨报记者，彭某伟和朱某林也是师兄弟，曾在老家乡镇一起开设武馆，但后发生矛盾分道扬镳，为悲剧发生种下了 " 祸根 "。

案件后 26 年间，师兄弟的命运走上不同的方向：彭某伟后续又开设了武校，现在是当地一家颇具规模的学校董事长；朱某林和付某阶则改名开始亡命天涯，直到今年 5 月被公安机关抓获。

付某阶则在逃亡路上认识了一名女子，并存在事实婚姻。付某阶的妻子李娟（化名）称，她认识付某阶时，对方称自己父母双亡，她后来与付某阶组成家庭，并生下一子。今年 5 月，付某阶被公安机关抓获时，被儿子目睹，她至今不确定的是，孩子如何能消化父亲突然 " 消失 " 的事实。

学武

马鞍山市和县乌江镇，从一条乡道岔路口拐入几百米，周边农田、大小池塘错落分布，几栋平房树立在道路两旁，一个柿子树上挂满了即将成熟的果实。

这里是朱某林从小长大的地方。他出生于 1972 年，有亲兄弟三个，他是最小的。大哥依旧在这里务农为生，二哥在几里外的一个集镇上开设了一家农贸批发市场。

付某阶比朱某林大一岁，是湖北监利县人，上面有两个姐姐，还有一个兄弟早年意外身亡，两个姐姐也很早外出打工。

潇湘晨报记者到访朱某林老家时，他大哥家大门紧闭，有村民称已经出去干活了。二哥朱自祥坐在镇上市场的一侧，手里一个记账本，有农民送来自己种植的青红辣椒等农产品，他熟练地记下序号和数量，之后收购的商家来此处集中拖走，他赚取其中的交易费。

虽然朱自祥自称是混口饭吃，但如今的经济条件和二三十年前已经不能同日而语。像那个时候很多当地人家一样，他们家条件并不好，他和弟弟朱某林小学时候就辍学，字都不识几个，开始在家里种田养鱼。

朱自祥说，朱某林在 10 多岁时，在到集市上卖鱼的过程中产生了到河南学武的想法。按照朱自祥和朱某林一个堂哥的说法，当时朱某林屡次卖鱼过程中受人欺负，提过去的鱼被人压价后强买强卖，而年幼的朱某林反抗不过。

付某阶的二姐称，付某阶也是在小时候在家时经常被人欺负，" 家里种的瓜经常被人摘了都不敢说 "，所以萌生了前往河南学武的念头。在他学完武之后回到家乡，确实也改变了之前的状况，没有人再敢轻易动他，他后来也在家乡开设武馆。

学成回来之后朱某林回到家乡，也没有再卖鱼，而是和二哥一起养了几年鸭子。之后一个朱某林同门过来吃饭，在镇上集市周边 " 考察 " 一番后，觉得可以在这里兴办武馆创业，两人一拍即合。

不过朱自祥说，开设武馆的过程并不顺利。场地是他的老丈人帮弟弟联络的，是别人的一个办公闲置场所，法定代表人也是他老丈人，资金是他筹措的，但武馆没有什么生源，朱某林的同门退出经营，再加上经营场所被别人收回，朱某林后来又将武馆搬到了附近一个村庄，依旧没有什么起色。之后朱某林联系到也是师兄弟关系的彭某伟，一起合伙经营，两个人一起教人武功，朱自祥也一直在资助弟弟的事业。

之后经营状况慢慢转好，朱某林又将场所搬到了集镇上，并买下了地皮，自建了几栋房子。他们还在县电视台打了广告，生意越发红火起来。朱自祥自己也没再养鸭，而是转行跑起了客运车，也常去弟弟的武馆玩。

投毒

在朱某林将武馆搬到镇上，生意越来越好的时候，朱某林和彭某伟却生出嫌隙，后矛盾加大。彭某伟离开乌江镇，自己在和县西埠镇重新开设经营和县南北少林武术学校，带走了一部分生源。

" 他们一起受苦可以，但要一起享福就难。" 朱自祥如今这样评价两人的 " 分裂 "，在朱某林和彭某伟分开后，他对朱某林说：" 他不和你干了你就自己干，也挺好的。"

付某阶的二姐夫唐磊（化名）说，付在当地开设一段时间武馆后就前往安徽打工。1996 年 8 月，他到彭某伟经营的和县南北少林武术学校任教。他们事后分析认为，付某阶离开和他当年受的的一次打击有关。当年付某阶当时谈了一个女朋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女方因发现付某阶患有 " 隐疾 " 选择分手。

△在和县南北武术学校任教练时的付某阶。受访者供图

朱自祥称，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朱某林是在投毒案件发生的前几天。那时候两兄弟虽然住得比较近，但因为朱某林比较忙，并不是每天都能够见到。

案发的 1997 年 6 月 30 日上午，他在县城跑客车，突然听到有出租车司机说县人民医院拉来了很多武校学生，说是中毒了。他自己跑到医院查看，看到很多学生倒在地上，但看到的并不是弟弟经营武校的学生，他在医院用座机给弟弟打了个电话，说让他也注意一下，对方说好。

接下来几天，朱自祥每天收班后都照常开车回乌江镇，但没有看到弟弟，直到一天回家时看到几辆警车停在家门口附近，下车后才得知朱某林与南北少林武校的投毒案相关。

公诉书显示，朱某林和付某阶两个人是经他人介绍后认识，二人是河南开封某拳击馆师兄弟，在相处过程中，付某阶、朱某林均表达出对彭某伟的不满 , 遂决定报复彭某伟，把彭某伟的武校搞垮。

1997 年 6 月的一天，付某阶、朱某林商议决定使用投毒的方式报复彭某伟，付某阶实施后由朱某林支付给付某阶 5 万元，朱某林当场支付付某阶 500 元。1997 年 6 月 20 日，付某阶从武校辞职后回到湖北省监利县老家，并从村中一卖老鼠药的男子处购买了两包老鼠药。

1997 年 6 月 29 日下午，付某阶窜至武校厨房内，将两包老鼠药投放在厨房内装咸豇豆的塑料盆内，拨拌后从原路逃走，之后乘车离开和县。6 月 30 日，武校内 130 余名师生中毒，7 名学生死亡。

多名武校学生回忆，在 6 月 30 日次日，原本武校学生要参加县里的重要演出。一名受害者家属透露，事后警方告诉她，根据嫌疑人交代，朱某林武馆的学生也要参加这场演出，他投毒的目的是想让南北武校的学生拉肚子无法参加，没想到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但时隔 20 多年，这种说法是否真实已无从考证。

逃亡

案发后的 26 年，朱自祥再也没有见过弟弟。在逃走时，朱某林的女儿刚刚一周岁，老婆后来到法院起诉离婚，后来到了女儿上学时期，学校里也经常有人指指点点，她也很快辍学，后随母亲外出打工。几年前，朱某林的父亲去世，也没有再能见小儿子一面。

当初朱某林经营的武馆所用的房子还在朱自祥经营市场的后面，早已破败不堪废弃多年，成了朱自祥养鸡鸭的一个地方。

" 都以为他早死了。" 朱自祥说，直到今年 5 月，突然收到了警方的通知，称他弟弟被抓了。目前，他已经给弟弟请好了律师，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们会尊重法院的判决。

付某阶的家人同样以为付早已经不在人世，父母目前已经年过八旬。付某阶二姐夫唐磊（化名）称，他们是接到公安通知和后来看到起诉书，才知道案件具体细节。" 他那时候确实是想赚钱治好他的病，又年轻，5 万元诱惑会很大，但这绝不能成为他投毒的理由，哪个孩子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呢？" 唐磊说完，但又忍不住骂了句 " 该死 "。

据马鞍山警方的通报，据朱某林交代，为逃避公安机关打击，潜逃期间他隐匿真实身份，独自漂泊在外，先是在江西鄱阳县躲藏了 2 年，后又窜至浙江杭州市打工，先后在江西上饶市、贵州贵阳市开办桶装水生产企业。

付某阶交代，作案后，他一直东躲西藏，居无定所，先后流窜到江西新余市，福建德化县、莆田市、晋江市等地，以打零工为生。因害怕身份暴露被公安机关查处，他不敢登记身份信息，甚至在疫情期间都不敢打疫苗、做核酸检测，将一切都埋在心底。在应聘工作时也从不挑岗位、谈工资待遇，只为有一处藏身之地，每天惶惶不可终日。

福建晋江是付某阶最后的落脚点，他在这里还有一段事实婚姻，并生下一个儿子。

付某阶的妻子李娟对潇湘晨报（报料微信：xxcbbaoliao）记者称，她来自西南某省，之前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后在晋江打工。11 年前，她经人介绍，认识了付某阶，当时他是叫另外一个名字。

付某阶在当地一家皮革厂做杂工，接触之后李娟觉得对方比较可靠，与付走在了一起，但两人并没有领结婚证，他也只在最初认识付时见过一次他的身份证，证件上是他改过的名字。

付某阶曾对李娟说他比对方小三岁，而实际上他比李娟还要大两岁，他的生日是在 2 月，而对李娟则说的 9 月。

最初认识付某阶时，付对李娟说自己父母双亡，有两个姐姐，但已经不联系。这么多年，李娟没有去过付的老家，自己带着付某阶回娘家也只有一次。

两口子几乎没有离开过晋江，李娟也从没怀疑过付某阶有什么可疑，她知道付某阶会武术，因为付以前告诉她之前学过。

在李娟眼中，付某阶就是一个普通丈夫和爸爸，对她和孩子都好，他们的生活也很简单，不会出远门，付某阶大部分时间都在上班。付某阶被抓那天，他刚刚接孩子下辅导班，在工厂内被警方抓获，而这一切也被孩子目睹。

李娟无法接受这一切，孩子如何能消化孩子父亲突然 " 消失 " 的事实。说到这儿，她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 犯过的错就要承担责任，将心比心。" 提到投毒案的受害者家属，李娟说道。

据警方通报，付某阶被抓不久后的今年 5 月 7 日清晨，来自马鞍山的专案组也抵达贵州贵阳市，将朱某林抓获。见到前来抓捕的民警，朱某林僵在原地、惊讶不已，想不到过去这么久民警还会找上门。5 月 8 日凌晨，朱某林被押回和县。

迥异人生

与朱某林、付某阶的人生轨迹存在重要关联的彭某伟，在沉寂 26 年的投毒案告破后，几乎没有对外发声。

一名在安徽巢湖的投毒案受害者家属称，在当年赶赴后和县处理善后事宜时，就已经没见过彭某伟，此后 26 年也没再见过。也是在当年案发几个月后，彭某伟突然打来电话，说想要到他们儿子钱某的墓前送个花圈，当时她回话彭某伟，除非在花圈上写上 " 南北少林武校 " 几个字，否则不要来。

不久后，她发现彭某伟还是来了，他在给钱某的花圈挽联上还是写上了武校的名字，不过并没有通知钱某的父母和他们见面。

离南北少林武校不远的一名受害者家属也只是通过各种途径听到了彭某伟的一些消息：武校原址在出事后就没再经营了，原来的经营者彭某伟在不远处又开办另一个武校，还养了狼狗，每次食堂开餐前要狼狗先吃，吃了没事学生再吃，不过后来出现狗咬人的事情。没过几年，这所学校也关了，彭到县城开了另一所学校，目前已经颇具规模。

公开资料显示，这所学校是一所九年一贯制寄宿民办学校，学校占地 40 余亩，建筑面积 26000 平方米，总投资 8000 余万元。彭某伟则是这家学校的董事长。天眼查信息显示，彭某伟在至少 10 家机构中担任法定代表人、股东或则高管，其中多家为教育机构。

潇湘晨报记者多次拨打彭某伟的电话未能接通，上述学校的一名工作人员称，已经有几天没见到彭某伟本人。据新京报报道，记者近日通过中间人联系到彭某伟，彭表示他人在外地，对于此事很痛心，心情复杂。

潇湘晨报记者曹伟 马鞍山报道